作者|关珺冉 编辑|漆菲
即便到了10月末，日本最南端的冲绳仍是温暖的天气。清晨5点多，北川的妈妈如往常一样，起床准备早饭并打开电视。此时，日本各大电视台都在滚动播放一则新闻："10月31日凌晨2点40分左右，冲绳县那霸市内的世界文化遗产首里城发生火灾。"电视屏幕上，火场不断发出爆炸声，四处是漫天飞舞的火星，首里城的正殿轰然倒塌。
北川的家距离首里城开车不到15分钟。虽然无法看到火灾现场，但窗外的天空中弥漫着灰烟，空气中有着焚烧后的刺鼻味道。"天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北川的妈妈叫醒熟睡的一家人，全家人围坐在电视机旁看着几公里外发生的这场火灾。"我的妈妈哭了起来，全家都不说话，不敢相信这一切。"24岁的北川说。
首里城第五次遭遇灭顶之灾
从10月31日凌晨起，日本电视台全程直播这场大火，眼睁睁看着它从正殿烧到南殿，再烧到北殿。
当地消防部门出动了20台消防车仍无力回天，熊熊大火映红黑夜里的半边天。到当天下午被扑灭之时，大火燃烧了11个小时，首里城内的7栋主要建筑、至少4000平方米的建筑物皆被烧毁。400件琉球王国时代流传下来的收藏品及展示品未能幸免。据冲绳综合事务局统计，损失金额约在73亿日元以上。那霸市长城间干子说："我们失去了历史性遗产和象征，让人感到沮丧。"
虽然只是复原的建筑，但首里城象征着冲绳的历史。冲绳曾经的名字是琉球，这里是昔日琉球王国的心脏。1429年尚巴志统一琉球，建立琉球王国。直到1879年琉球王国灭亡之前，首里城始终是琉球王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首里城似乎命里犯"火"，历史上曾四度被焚毁、重建。前三次分别是在1453年、1660年和1709年。二战期间，日本陆军在首里城地下挖掘坑道，设置指挥所，导致该城在1945年3月的冲绳战役中被美国海军飞机及战列舰多次轰击，这是第四次被摧毁。为了纪念冲绳回归日本，日本政府1986年决定复原首里城。
在北川的记忆中，首里城一直处于复原施工的状态。这项复原工程于1989年启动，1992年完成了正殿等建筑物的复原，首里城公园也在当年开园。之后继续进行园内建设，直到今年1月才算彻底完成整个工程，历时整整三十年。而此次大火，让首里城第五次遭遇灭顶之灾。
今年10月27日到11月3日恰好是那霸一年一度的首里城祭，其中盛大的的庆典仪式会遵循史书和古话记载，还原1799年琉球王尚温新王即位、中国使臣前来册封与巡游的盛大场景。北川说："每当国王、王妃在大街上巡游的时候，总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正因如此，华夏文明被深深刻入琉球文化的基因中。首里城的正殿并不是坐北朝南，而是坐东朝西，面向中国。这是因为历史上冲绳所属的琉球王国以中国为宗主国，正殿朝西以示诚意。正殿重檐歇山顶中央为唐破风，其他建筑外观和屋脊、柱头、石狮等细节上则是中国闽南地区的风格。
一层内部国王御座上方的牌匾为清朝康熙帝所赐，上书"中山世土"四字。正殿内二层，原先悬挂着中国皇帝赐给琉球国王的九块匾额，但在二战中被焚毁。后来复原了其中三块，分别是康熙的"中山世土"、雍正的"辑瑞球阳"以及乾隆的"永祚瀛壖"。
这一参观路线对于从事旅行业的当地华人何老板来说再熟悉不过了。10月末，他刚刚带着一批中国游客参观了这些题字牌匾。何老板说，有一些对历史感兴趣的中国游客原本来冲绳的目的就是为了参观首里城，这场大火让他们取消了冲绳之行。
首里城的古建筑结构保留了琉球王国当时的状态，包括古城遗址在内的"琉球王国的城堡以及相关遗产群"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作为日本第11个世界文化遗产，这里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游客。
在冲绳大学前校长、历史学者新崎盛晖看来，在全日本，对中国印象最好的就是冲绳县。"对冲绳来说，日本的影响大于中国、中国大于南方诸国。夹杂在大国之间，冲绳试着让自己成为大国交流的场所。"
从古至今，首里城一直是大国交流的舞台——2000年的八国集团首脑会议晚宴在此举行；到了2020年，首里城还将是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圣火传递路线中的一站。
10月4日，北川刚刚和来自中国台湾的朋友游览过这里。她的朋友说："这里的建筑、历史、文化与我们的很相似，看到熟悉而美丽的建筑很感动。"根据管辖公园的内阁府冲绳综合事务局统计，2018年约有281万人次到访首里城公园，是1992年开园时的2.5倍左右。
起火原因尚未查明
日本对保护文化遗产一直很重视。1950年京都金阁寺被纵火烧毁，日本政府当年颁布了首部《文化遗产保护法》。从1955年开始，日本还将1月26日这一天定为全国文化遗产防火日。尽管有不少预防措施，悲剧仍然防不胜防——大火在1993年和1998年分别烧毁了奈良的橿原神宫和东大寺。
今年4月巴黎圣母院大火后，日本文化厅要求对国宝、重要文化建筑的管理、日常预防、消防设备等进行检查。但首里城并不在此次检查之列。由于这场火灾，文化厅再度要求进行紧急检查，奈良最先对其管辖内的东大寺等周边建筑进行检查，确认灭火器材、自动火灾报警装置是否有效。
为了调查起火原因，日本总务消防厅派遣了7名职员与当地调查员合作调查。当地时间11月1日上午十点半，警察和消防员进入首里城进行实地调查。但由于现场太多瓦片等待拆除，调查尚未进入详细环节。
此前有日本网友猜测，原本当地11月2日要举行"万国津梁"灯火活动，届时需要一万盏烛灯，是否与起火原因有关不得而知。亦有专家估计，大火之所以迅速蔓延，除了消防设备不足，更可能涉及建筑基本设计，并称首里城正殿外墙漆有桐油，起火后极易迅速燃烧，且古城地势比周边高，亦增加了扑救困难。
首里城正殿以一片红墙闻名，红色颜料中混有从油桐种子榨取的"桐油"，属冲绳独有的建筑特色，却可能因此导致火势在瞬间蔓延。有专家指出，涂漆或使水更难穿透木制外墙。由于火场温度极高，即使是远离火苗的木材，也会因温度太高而自然起火，消防员亦不能太接近火场，以免受高温伤害，令火势更难控制。
管理首里城的一般财团法人"冲绳美丽岛财团"理事长花城良广11月1日召开记者会，就首里城火灾致歉，称"造成了困扰，深表歉意"。他还表示，起火约1小时前的凌晨1点20分，保安曾在正殿巡逻。此后在正殿内，除了传感器和7台24小时运作的监控摄像头以外，没有使用电力的机器在工作。
那霸市消防局指出，10月31日凌晨2点34分，遇热报警的传感器启动，赶到现场的保安打开正殿北侧的门，发现正殿内已充满烟雾，并确认有火柱升起。冲绳县警方则称，根据火灾时的状况，警方认为起火点在正殿北侧附近，之后警方将加紧锁定起火原因。
"虽然首里城大火原因还在调查，但灾害预防措施是否到位，我们必须自省。"日本《朝日新闻》如此呼吁。
重建之路漫漫
"首里城对冲绳民众而言是重要的存在。"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承诺，政府将全力以赴配合重建工作。冲绳县知事玉城丹尼则称，打算在冲绳回归日本本土50周年这一节点，即在2022年之前确定首里城的重建计划。日本政府正在就将首里城重建经费列入本年度补充预算案进行讨论。
但如同巴黎圣母院一般，等待首里城的同样将是漫长的重建过程。冲绳县立博物馆馆长田名真之直言："上一次复原期间，在冲绳县乃至日本国内都很难筹措到木材，今后的重建只会更加严峻。"
除了材料问题，当年参与复原工作的很多匠人早就去世了。当地漆艺家前田孝允是在病床前得知这个消息的。他曾花了35年时间修复首里城的龙柱和螺钿玉座。"聚集了人们智慧的琉球文化就这么消失了，这是真的吗？"听到这个残酷消息时，82岁的他备感痛心。
当年前田孝允向妻子求婚时的告白便是"我们一起建首里城吧"。工期接近尾声时，他更是住在了工作室，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为了让正殿二楼的螺钿玉座在移动时不被损坏，他将自己工作室的柱子拆掉，为其腾出空间。"现在什么都没了，那就重新再来吧。只要向前看，就会有干劲。"前田孝允还是保持了乐观的态度。
参与复原工作的还有来自福井县永平寺町藤田社寺建设工程公司的员工。福井县大师山清大寺的越前大佛曾使用过中国台湾的木材，同种木材之后被选中作为首里城正殿工程的复原材料。当时该公司的10多名员工在冲绳常驻3年，与当地木工一同在1992年完成了修复工作。
负责施工管理的山本信幸回忆，这是当时日本木质建筑中最大的一项复原工程。当年所用的石头不少取自中国内地，木材则是从台湾深山里找到的。日后木材、漆料以及古书参考，或将需要寻求中国的帮助。
首里城正殿复原设计委员、琉球大学名誉教授西村贞雄正准备出版关于首里城复原工程的书籍："修复的资料保留下来了。如果预算允许，剩下的就好说了。这需要民众给予支持。"
如今冲绳已经发起重建资金的募捐活动。当地人纷纷表示："为了能尽快重建而尽一份力，哪怕一点点也好。"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主任梅希蒂尔德罗斯勒在接受NHK采访时亦对支援首里城重建持积极态度。他还打消了日媒关于"首里城会被从世界遗产名录中剔除"的忧虑，称"首里城遗迹只是首里城相关遗产中的一处，即使首里城遭遇火灾，但其他遗产的价值并未丧失"。
位于日本九州的熊本县第一时间在县厅设置了首里城重建支援募捐箱。熊本县知事蒲岛郁夫表示，将提供熊本城的修复经验给冲绳县，尽可能提供支援。2016年熊本城在地震中遭受重创，修复工作至少需要10年。
参与过上一次复原计划的前冲绳县副知事、琉球大学名誉教授高良仓吉强调，展示冲绳独有历史和文化的首里城已成为当地民众身份认同感的基础。通过上次复原工程，当地积累了不少资料和人才，但重建并不是几年就能完成的。
"材料、工匠和预算都将成为难题。"日本工学院大学教授后藤治说，如果还是以木质结构重建，除了找出此次火灾发生的原因外，还要慎重讨论防火对策等。
"眼下最难的恐怕是靠首里城'吃饭'的当地人了。"何老板说，冲绳失去了最核心的观光地，将给当地旅游业带来重创。"对那些在周边运营纪念品店、餐厅和私人停车场的当地人来说，未来的日子会难过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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