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羽昕
最后见你是我做的短梦，梦里有你还有一群冬风——邵洵美《季后》
众所周知，宋氏三姐妹蔼龄、庆龄、美龄成年之后，因为政治立场不同而很少聚在一起，但在抗战期间，三姐妹为了抗日相聚在重庆，记录下这段时光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记者——项美丽
项美丽原名艾米丽·哈恩（Emily·Hahn），1905年出生在美国中西部的圣路易城。毕业于威士康辛大学。1928年，她在纽约亨特女子学院任教，并开始写作。同时，被聘为《纽约客》特约撰稿人。1935年她作为《纽约客》杂志社的中国海岸通信记者来到上海，认识了邵洵美，并与之相恋。
邵洵美生于1906年，与出身官宦世家，祖父是当过台湾巡抚、上海道台的邵友濂，外祖父则是盛宣怀。1923年初毕业于上海南洋路矿学校，同年东赴英国剑桥大学攻读英国文学。1927年回国，与名媛盛佩玉结婚。1928年开办金屋书店，并出版《金屋月刊》。是当时与徐志摩齐名的“美男子”，并称为“诗坛双璧”。有人说“洵美似乎比戴眼镜的志摩更漂亮一些。”
认识项美丽的时候，邵盛二人已经育有一子四女。其中长女还取名小玉，颇见邵洵美爱妻之心。据盛佩玉的回忆录《邵洵美和我》中所述，订婚时她曾经对邵洵美约法三章：一、不可另有女人；二、不可吸鸦片；三、不可赌钱。
可见盛佩玉不可能欣然接受项美丽的插足。“项美丽”这个中文名字是邵洵美根据她名字音译而取。邵项的同居完全公开。项美丽经常出入邵家，她与邵洵美的妻子盛佩玉成了朋友，与邵家大小也和睦相处。邵家人都昵称她“蜜姬”
但那个时代富贵人家三妻四妾很普遍，加之项美丽在事业上曾对邵洵美鼎力相助，盛佩玉也就不再介怀丈夫有个美国女友，三个人还常一起去吃饭游玩。甚至于盛佩玉开口让邵洵美纳项美丽为妾。邵洵美对于妻子提出的纳妾一事，多少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心向往之。
他跟项美丽说自己从小过继给了伯父，是两个人的儿子，所以可以有两个合法的妻子，而不是一妻一妾，还提出可以过继一个女儿给项美丽（因其只有一个儿子），令她去世后也能进邵家的祖坟。项美丽的爱有些疯狂，甚至随邵洵美一起抽上大烟
日本兵进入上海后，邵洵美已经不能再与“肮脏的政治”撇清关系，他迫切地想用文字为抗日做些什么。这当口，项美丽义不容辞地选择了夫唱妇随。两人绸缪之时，联袂出版了抗日月刊《自由谭》与英文月刊《直言评论》(《Candid Comment》）。
在上海期间，项美丽在邵洵美的陪同下曾拜访过宋庆龄。宋庆龄为其提供了不少珍贵的资料和照片。这些资料都由邵洵美替她翻译成英文。这为项美丽后来写成《宋氏三姐妹》一书提供了重要的素材。
1939年春，上海局势危急。宋霭龄 在香港，宋庆龄和宋美龄在重庆。项美丽为了完成这部著作，准备先赴香港，再转重庆，去会宋氏三姐妹。邵洵美则由香港回到上海。《宋家三姐妹》于40年代初期出版。由于宋氏三姐妹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其中有些内容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故而此书一问世，即颇受读者欢迎，项美丽也因此名声大噪。
项美丽重返香港后，与已婚的英国军官鲍克瑟少校同居，并为他生了一个女儿。香港沦陷后，项美丽和鲍克瑟都被关进了敌侨集中营。1943年12月美日交换侨民时，项美丽被遣返美国，定居纽约。二次大战结束后，她与鲍克瑟正式结婚，又生下一女。
项美丽离开上海时，将物品包括宠物猴子都还留在上海，她一直说“我还要回来的”，却随着时代，一直没有能够回来。直到二战结束以后，邵洵美也到美国见到过项美丽，但是当时她已经结婚了。
然而，邵洵美和项美丽的缘分还没有尽。他们的最后一别是在美国。1946年初夏，邵洵美受陈果夫之托，以特使身份在美国逗留半年以考察美国电影。在纽约，分别已经七年的两人再次相会。就如当年邵洵美让盛佩玉一起作陪一样，项美丽的丈夫鲍克瑟也十分有戏剧效果地参加了他俩的彻夜长谈。
鲍克瑟有心试探，他指着项美丽笑着对邵洵美说：“邵先生，您这位太太我代为保管了几年，现在应当奉还了。”邵洵美也含笑作答：“我还没有安排好，还得请您再保管下去。”又是一次看似温柔实则决绝的拒绝。项美丽闻言，已不再伤痛，而是前俯后仰大笑不止。他有他的妻，她有她的夫，诀别的时候终于到了。半年后，邵洵美如期归国。
解放后，邵洵美并没有和盛佩玉过上琴瑟相和的好日子，而是将邵府老太太的丫头陈茵眉纳为妾，与盛佩玉分居。此后，陈茵眉为邵洵美生了四个子女。没有了太太嫁妆的支持，事业上又无甚建树，盛佩玉那里回不得，邵洵美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他又想到了项美丽，给她写了两封信，请求经济上的支援，结果全落入了有关部门的手里。因为项美丽的英国丈夫被认定为谍报人员。于是，一代风流才子以“帝特嫌疑”的罪名锒铛入狱。
邵洵美被抓走后，陈茵眉带了四个孩子搬到淮海路与盛佩玉及其子女合住。邵洵美1962年出狱后，贫病交加地与大儿子邵祖丞蜗居在上海一个亭子间里，6年后去世。临死前的几天，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鸦片精，天天服食。儿子劝他，他只是笑笑。吃到第三天就走了，谁也不知道这些鸦片精曾给予他怎样的慰藉？他在生命的尽头到底想到了哪些事哪些人？
项美丽在大洋彼岸常常回忆上海往事。鲍克瑟给予她的是长达52年的幸福婚姻。她年轻时所供稿的《纽约客》杂志社在她退休后依然保存着属于她的工作室，以表示对其成就的敬意。 1995年，邵洵美和盛佩玉的女儿邵绡红去纽约看望了她所熟悉的“蜜姬”。
项美丽体态丰腴，依旧一头短发，笑容满面。两年后，项美丽以92岁的高龄辞世。可是，她始终没有忘记洵美，他一直存在于她深深的脑海里。
从1943年的《潘先生》开始的，项美丽至少有十本书中写到了邵洵美，其中至少有三本书以他为主角。其中《我的中国丈夫》一书更是详细记录了两人交往的点滴。“他的头发柔滑如丝，黑油油的，跟其它男人那一头硬毛刷不可同日而语。
当他不笑不语时，那张象牙色的面孔是近乎完美的椭圆形。不过当你看到了那双眼睛，就会觉得那才是真的完美，顾盼之中，光彩照人。他的面孔近乎苍白，在那双飞翅似的美目下张扬……” 项美丽常说自己是个坏女孩。
两个传奇的碰撞，映衬了上海一段特殊的历史，也吸引了加拿大作家高泰若（Taras Grace）的注意，他先后两次来到中国，拜访邵洵美后人，寻访项美丽足迹，查阅了大量档案、报刊、日记、信件，用了4年时间，写就《项美丽与海上名流》，这不仅是一本传记作品，更是对一个时代的记录。
白云苍狗，时过境未迁。在上海这个地方，曾经有最唯美的浪漫，也有最残酷的战争；有动人的海誓山盟，也有决绝的最后一面；两个人的相遇因动荡的时代平添悲凉，但也正是这种悲凉，让传奇愈发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