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
01
明朝宗室，指朱元璋的直系及其兄弟等人的子孙，包括亲王、郡王、将军等宗室男性和公主、郡主、县主等宗室女性，另外，还有为数众多的尚未封赠的亲王、郡王、将军的子女、犯罪的庶宗及其子孙等等。
明初，朱元璋封了二十五个藩王，洪武年间，宗室人口共有亲王、郡王及以下男女五十八位。到嘉靖年间，人口急剧增加。据《宗藩条例》记载，嘉靖四十四年（1565）宗室人口已达到了恐怖的28840人。
宗室人口为何增长如此迅猛？
一方面，宗室为“藩禁”所钳制，一心寻欢作乐。
自宣德以后，宗室越来越活在高压的“藩禁”政策之下：宗藩不得干预兵事，不得参政、出仕，不得从事四民之业，出城有禁，藩王相见有禁，入朝有禁，与官府交结有禁，不许宗藩自置王府官。
种种严格的限令下，宗室虽为皇室子孙，却如同“次等公民”。不能参政，空有忧国忧民之心；不能从事四民之业，发家致富也别想了；藩王相见有禁，逢年过节走亲戚也是不行的。
这不行那不行，那到底做什么可以呢？——喝喝酒泡泡妞、抱抱孩子。对于找乐子、抒发个人情感这类行为，明朝廷不仅不禁止反而支持，“乐善好书者百不及一，而即有好饮醇酒，近妇人，便称贤王，遂加奖励矣”。
于是广大的宗室人，在经历现实的无情后，果断将心思全部投入到寻欢作乐上，孩子生了一茬又一茬，比起皇室动都不动就没有子嗣继承大统，可不知道生猛到哪去了。
另一方面，宗禄待遇丰厚，多生多有。
明初，朱元璋对百官的俸禄精打细算，给宗藩的俸禄却十分优渥。尽管后来有削减，相比之下宗室的俸禄还是保持在较高的水准。具体情形可参见我上篇文章明朝宗室起源
宗室大都生活在较为发达的地区，社会安定，生活条件优裕。明朝的宗爵制度，有个致命的缺陷：封爵的无限性。宗室成员只要不犯禁，都可以获封。宗室为了获取更多的宗禄，就需要纳更多妾生更多子，以此争取更多的封爵。甚至铤而走险，以庶出冒嫡生、以奸生冒庶出。
这时宗室间的风气就是“多生多有”，人口膨胀起来自然毫不费力。
据《今言》记载，嘉靖八年（1529），宗室有人口8214人，但这次统计并未包括宗室女性在内。嘉靖二十八年，宗室玉牒记载的现存人口为一万余人。据《明经世文编》记载，嘉靖三十二年，有宗室19611人，其中包括亲郡王、将军和中尉9782人，女性宗室9183人。到嘉靖末年，宗室人口上升到两万八千余人。不到四十年，宗室人口增长三倍有余。
明代科学家徐光启指出了宗室人口每三十年增长一倍的情形：
“洪武中，亲郡王以下男女五十八位耳，至永乐而为位者百二十七，是三十年余一倍矣。隆庆初，隶属籍者四万五千，而见存者二万八千。万历甲午(万历二十二年)，隶属籍者十万三千，而见存者六万二千，即又三十年余一倍也。顷岁甲辰(万历三十二年)，隶属籍者十三万，而见存者不下八万，是十年而增三分之一，即又三十年余一倍也。”
据《明实录》记载，明代全国总人口一直维持在五六千万，可见宗室人口增长之迅猛。宗室聚居在大城市，社会环境相对安定，又享有优厚的俸禄，属于“既有钱又有闲的阶层”，加上生育子孙是“有利可图的事”，人口也就不可避免的呈激增之势了。
02
宗室人口的膨胀，给明朝廷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
宗室人口增加，最直观的影响就是宗禄显著增加。嘉靖末年有宗室人口28840人，按人均岁支四百石计，总量超过1153万石，如此庞大的俸禄支给，给明王朝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
从禄粮占地方财政收入的比重，可见宗禄问题的严重。嘉靖时，山西一省存留米麦每年152万石，但宗室禄米需312万石；河南一省存留米麦84万石，但宗室禄米需要192万石。
嘉靖三十二年（1553），礼部官员欧阳铎在上疏中反映，全国宗禄支出一共853万石，岁供京师400万石，宗禄“视输京师之处，不啻倍之”。宗禄问题已经发展到触目惊心的地步。
明朝廷的财政压力，反映在外部就是平均岁禄的减少。嘉靖初年，国家供给每位宗室的岁禄大约有400石。到嘉靖末年，根据《宗藩条例》的记载，当时“郡王二百四十余位，将军、中尉一万二千多位，郡县、主君一万六千六百多位，宗禄八百六十多万石”，平均到每位宗室，禄粮已不到300石。
明朝廷无法“化压力为动力”，妥善解决宗禄问题，反而采取了各种“赖皮”措施。
拖欠禄米是其中一个很无赖的举措。宗禄激增，朝廷所能支付的禄粮却有限，“以有限供无穷，势必难久”。所以，拖欠禄粮的事情时有发生。
据《松窗梦语》记载，嘉靖年间，陕西一省有秦、韩、肃、庆四个王府，当时各府禄粮都有拖欠。这四个王府肃府拖欠的最少，其次是庆府，秦府就比较多，韩府拖欠的最多。因为“宗支莫众于韩，故积欠独多”。
宗室没有别的谋生手段，除了亲王、郡王之类的高级宗室有田土外，普通宗室成员只指望着宗禄吃饭。朝廷连禄米都拖欠，叫这些人怎么相信社会？怎么继续生活？
给没到手的宗禄打个折扣也很赖皮。
据《大明会典》记载，晋、周、楚等十七个王府的郡王，岁支禄米原定“俱米钞中半兼支”，肃、庆、宁、韩、淮五府的郡王岁支禄米，也是“俱米钞中半兼支”。也就是名义上该发的禄米，改成发米和钞各一半。
现在大家都知道通货膨胀，纸钞可以无限印制，所以会造成货币贬值。明朝发行的“大明宝钞”，就是不知限度的刻印，通货膨胀到基本没人要的那种“纸钞”。政府发纸钞，这些宗室一边骂坑，一边想死的心都有了。
到了嘉靖四十四年，更惨的来了，这些郡王的禄米都改为“三分本色，七分折钞”。
镇国、辅国、奉国、中尉原本也是“米钞本折中半兼支”，现在将军改为“三分本色，七分折钞”，中尉改为“四分本色，六分折钞”。各王府的郡县主君、乡君及仪宾本来为“本色四分，折钞六分”，这时候也改为“二分本色，八分折钞”。
宗禄问题带来的财政压力，明朝廷无力解决，只能够采取各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来暂时缓解财政压力，这就使财政问题发展成了更棘手的社会问题。
03
宗室生存堪忧，于是大者兼并田土，小者烧杀抢掠。
嘉靖四十年（1561），代府奉国将军朱聪浸等人就“宗禄拖欠”上书，“名虽宗室，苦甚穷民，俯地仰天，无门控诉，请下所思，将积逋禄米共二十二季清查催补，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饱，冒罪而死，亦所甘心。”
有名有封的宗室尚且如此，那些未名未封的宗室就更艰难了：有“共蓬而居，分饼而膳”者，有“易名姓而为所不可为者”，有“嗷嗷待哺”者，更有“并室而雉经者”，凄惨之情状，令“仁人凄恻而寒心，志士痛哭而不足”。
下层宗室尽管为皇族后裔，生存现状反而比不上平民百姓。
为了谋求生存，宗室开始寻求其它的求生之道，这使他们将目光投向了田土。嘉靖时期，景王多次向朝廷奏讨田地，朝廷赐予宗室的田地多达“数万顷”。明世宗一度对王府占田情况进行过清理，但收效甚微。
除皇帝赏赐之外，“投献”是获取土地的另一来源。投献一般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将自己的土地献给藩王，求得庇护；另一种是地方恶棍或权贵妄指民田为官田、荒地，然后进献给王府，以此结交藩王，并获得重赏。
据《明实录》记载，明初，黄河两岸原有大片荒地，经过百姓长期开垦后，变成了万顷良田。明中期以后，一些奸徒将这些土地投献给王府邀赏，“有不从者，兴词委官，动经岁月，民不聊生。”
宗室犯罪也愈演愈烈。明朝的宗室犯罪见诸明朝很多学者之笔，顾炎武谈及明朝宗室时曾指出: “为宗藩者大抵皆溺于富贵, 妄自骄矜, 不知礼义。至其贫者则游手逐食, 靡事不为, 名曰‘天枝’,实为‘弃物’。
明初，朱元璋颁布《皇明祖训》，以祖制的形式规确立了宗藩的各种特权。宗室不受大明律法约束，而仅以《皇明祖训》中的条款为依据来决定奖惩。其中，宗室有罪亦不加刑，就属于明令规定。犯罪也不杀头，只是剥夺宗藩身份，对于吃饭都成问题的下层宗室来说，犯罪成本低的可怕。
嘉靖年间，朝廷还常常诏令对皇亲国戚有罪免罚。据《明世宗实录》记载，嘉靖元年，朝廷册封驸马都尉崔元“特进荣禄大夫、柱国京山侯”，并规定其子孙世世代代承袭爵位，赏赐食禄十千五百石。如果有人犯罪，“身免一次，子免一次，追封三代”，连驸马都如此，更何况皇室子孙呢？
正是这些特权，以祖训为规诫的犯宗议处，变成了宗室超越大明刑律“从薄罚治”的挡箭牌。明朝廷对宗室成员犯罪的庇护，促成了他们进一步的堕落，在皇帝的包庇下宗室犯罪越发猖獗。
凭仗宗亲身份以及大明律不加于宗室的特权，宗室成员抢占民田、抢劫勒索、索取禄粮围攻宗府等各种犯罪行为层出不穷。
宗室中残暴者滥杀无辜，却也安然无事。嘉靖初年，鲁府的馆陶王曾“招集凶恶，殴死平民”，周府奉国将军“扑死无罪二人”，都只是革去禄米三分之一。嘉靖三十四（1555），辅国将军等四人凶横不法，格杀校尉内使等四十余人，父子又“内行淫乱”，夺民财物，召集亡命，掠夺妇女，祸害地方，也只是被贬为平民罢了。
天理呢？王法呢？
百姓对宗室之恨越来越深，明末农民起义爆发后，对宗室的报复尤为疯狂，“一旦盗起，无力御侮，徒手就戮，宗社为墟。”，各个藩府都被洗劫一空。
宗藩的不法行为扰乱了地方经济秩序，妨碍了社会经济的发展，激化了社会矛盾，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引发了严重的社会危机。
小结
宗室问题不是凭空出现的，根源还在于朱元璋确立的宗室制度。
封爵的无限性导致了宗室人口的无限增长，当宗室人口达到一定数量，朝廷的财政迟早会被禄粮拖垮；宗室成员享有的“犯罪豁免权”，更是让其失去控制，走向为所欲为的社会反面，为害一方却不被制裁，带来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加上明朝廷没有决心和魄力更改祖制，只做一些不痛不痒的举动，来缓解自身所面对的巨大财政压力，对宗室的犯罪行为更是采取包庇纵容的态度，激化了百姓与宗室的矛盾。这样，朱元璋留下的“制度性问题”也就演变成严重的“社会问题”。
嘉靖末年，嘉靖帝终于下定决心要整治这一问题，结果又是怎样呢？下次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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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明代藩王研究,梁曼容;
2. 嘉靖时期的宗室问题研究,申伟;
3.明朝代府宗室生存环境探索,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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