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之是著名话剧演员，曾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第一副院长。从1954年我调入北京人艺工作，到2013年于是之病故，我们交往了近60年，他与我是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
20世纪50年代初，年仅23岁的于是之在老舍的名剧《龙须沟》中，因成功扮演程疯子而一炮打响，受到北京市文联的嘉奖，奖品是一套灰色布质中山装。戏剧评论家黄宗江对于是之的表演给予了高度评价：“这出戏奠定了北京人艺的基础，也奠定了于是之的基础。”
▲于是之（中）在《茶馆》中饰演王利发
那时，为了探索民族化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和表演形式，于是之此前不但坚持到龙须沟边上的老街坊们那里深入生活，而且天天要写上一篇演员日记。由于他非常熟悉城市的平民生活，在排练开始前就充分发挥想像力，创造性地写出了一篇6000多字的《程疯子自传》，把程疯子的家庭、地位、经历、文化、性格、思想、感情、习惯等一一细致道来。文中真实可信地写出了程疯子整天那“疯疯癫癫”的个人原因和社会原因。我曾经有幸看过这篇创作笔记，老实说，这个人物自传是完全可以当作一个优秀短篇小说来读的，可见于是之下的功夫之大。
除了《龙须沟》里的程疯子，于是之在《茶馆》中塑造的王掌柜也取得了巨大成功。那是1958年夏天，话剧《茶馆》首演即受到众多观众的好评，形成了“一票难求”的轰动。老舍先生看完于是之扮演的王掌柜后兴奋不已，回到家后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静、夜不成寐，挥毫写下了一帧条幅：“努力如是之者，成功其庶几乎？”
然而，于是之收到老舍先生的条幅后，竟然一声不吭，既没有向旁人显摆，更没有装裱起来挂在家里，而是马上锁进了自己写字台的抽屉，一锁就是30年之久。
此后，于是之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就连与他接触较多的朋友们对此也一无所知。想想看，这件事如果发生在现在，当事人一定会大力宣扬，由此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而于是之却当成压根儿没发生似的，他不尚张扬、谦逊低调的品格卓然可见。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于是之1954年春天在《雷雨》的演出中扮演周萍。周恩来总理看戏后，批评于是之的台词听不清楚。于是之得知此事后，心里很不好受，立即动手写了一篇文章——《恩来同志批评我的台词不清》，马上拿到一家报社去发表，以警示自己一定要克服缺点和毛病，并希望同行和广大观众共同监督与帮助，其严格谨慎、“高调”律己、质朴纯真的风格同样卓然可见。
受到名家称颂，于是之把它深藏多年而不外露；受到领袖批评，于是之却立即把它写成自我批评的文章，并在报纸上广而告之。这种以批评为“是之”的品格，是让我为他击掌点赞佩服一辈子的。
作者：梁秉堃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国家一级编剧
来源：《北京支部生活》201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