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法庭之上，我以公诉人身份对她进行讯问，那个女人低着头，披散着头发，声音沙哑，身形羸弱。回答我的问题时，她的眼神虽空洞无力，但又显出纯良敦厚，看不出一丝狡黠。
从事公诉多年，职业习惯使然，我喜欢探寻每个案件背后隐藏的犯罪动机。曾经的张英（化名），是爱情中的小小鸟，抱有一切对爱情的美好幻想，我几乎很难把她的形象与一个“七年间侵占公司3600多万元给男友的罪犯”联系在一起，事实却提醒着我，这两个身影重叠了。
男友提出借钱
2017年4月的一天，在家待产的张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惊醒，拖着沉重的身子，她缓缓走到茶几旁，拿起电话的手却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不出所料，电话是单位财务经理打来的。
放下电话，张英长舒了一口气，竟也有些许的坦然，因为她知道，七年前，从碰到孙强（化名）起，自己就陷入其中，一直在“瞒”，现在一切都瞒不住了。
2010年，26岁的张英完成大学学业，顺利进入一家涉外企业担任出纳。都说爱情是天意，一次机缘巧合，在朋友的撮合下，张英与年长她12岁的孙强相识。经过一段时间的聊天与相处，孙强的温柔善谈、成熟体贴深深吸引了张英，很快两人便坠入爱河。
“如果找点关系送点礼，我就能成为正式民警。”交往没多久，孙强便在闲聊中告诉张英自己现在在派出所做辅警，为了未来能给她更好的物质生活，可以花钱找关系，转正成正式民警，但又坦言手头没有什么积蓄，希望张英能够出力帮助。
张英见男友如此有上进心，又是为了两人未来考虑，被他的真诚打动，当即便拿出10万元积蓄力挺。
自那之后，“借钱”好似成了维系两人关系的纽带。男友经济上的困难越来越多：“家里正在装修，我手头有点紧，装修费快不够了”“妈妈前几天生了重病，我正在筹钱给她治疗”等，张英有求必应。
男友多次开口求助，并信誓旦旦一定还钱，好脾气的张英将工作攒下的积蓄陆续“借”给了孙强。当积蓄“见底”，张英竟想到了从公司取钱来满足男友的需求。
侵吞公司巨款
大学至今，张英拥有近十年的财务专业学习经历和工作阅历，可以说是一名很出色的外企出纳，也颇得领导的好评与赏识。正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领导的信任，张英每次将公司的钱取出后，都会第一时间给孙强，希望他能早点解决“困难”，自己再把账做平。
陷入爱情里的张英愿意为了男友铤而走险，孙强用各种理由让张英相信自己有能力填补公司资金空缺，一面又时常给张英买些包包、化妆品以讨其欢心，张英当然有过不安，但她觉得对孙强的爱胜过一切。慢慢地，侵占公司资金次数越来越多，数目也越来越大。
2011年，孙强和张英的恋爱走过了第一个年头，热恋时期的激情已经慢慢褪去，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让两人温情不再，矛盾凸显，不断的争吵就如同无形的刀刃，虎视眈眈，把昔日的恩爱情侣撕得四分五裂。5月，两人选择了分手。
分手后，张英开始焦虑，担心公司例行审计发现自己侵吞公司款项的事，她开始催孙强还钱。
“我购买的厂房拆迁，拆迁款被冻，需要拿钱疏通关系，解冻以后我就有钱还你了。”“朋友有个投资计划，我想拿钱去投资，投资成功就可以把钱都还给你。”没想到，孙强非但不还钱，还继续开口要钱。财会专业出身的张英对投资不甚了解，一心只想让对方还钱，虽然觉得不可思议、违背常理，仍未核实真假，任凭孙强信口胡诌，继续不断借钱给他。
其间，为了掩盖罪行，应付公司例行审计和查账，两人还私刻了多个银行印章，采用货款延迟记账、退税款延迟记账或不记账、私自新增贷款不记账等手段做平账目。直至2017年4月，张英利用职务便利累计从公司账户转出资金共3600余万元。
谎言与欺骗
钱拿了，却始终不还，孙强心里到底盘算着什么？这些钱究竟去了哪？
案发后，面对讯问，孙强极力争辩：“我也知道是她公司的钱啊，这些钱我都拿去投资，开歌厅、买地下六合彩、投资古玩，本想还上的，可惜都亏了。”
然而，事情真如孙强所说的一般吗？经过调查，孙强只在派出所做了几天联防队员就离职了，他没有正当职业，也没有拿到什么拆迁款，向张英的借款大多用于赌场放水钱、购买地下六合彩、赌博、请朋友吃饭喝酒。孙强所称花费近500万元投资的古玩，经鉴定是现代工艺品；毫无投资经验花费几百万元做的KTV生意也全部亏损。
此外，孙强还为前妻唐某购买了奔驰越野车和一套新房；为新认识的情人孙某购买了保时捷越野车，出资帮其开了家服装店，在为唐某置业的同一个小区给孙某也买了一套房；孙某提出要整容，孙强大方地掏了9万元。
孙强深知张英给他的钱是公司的，但奢靡的物质生活只想让他获取更多，买豪车、养情人、出入各大娱乐场所。
“笼中鸟”
张英与孙强分手后，与现在的丈夫相识，两人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婚后，她从不敢请假，因为一旦不在岗，就有东窗事发的可能，侵吞公司财产的事实便会大白于世。但爱情结晶的到来，让张英不得不请假待产。
在家休息的张英，全然没有准妈妈迎接新生命的喜悦，更多的是焦灼和恐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接替职务的朱某很快发现了账上的问题，公司随即向警方报案。
“我帮魏文向孙强借了400万元，从公司不断拿钱出来是为了还400万元的借款本金和利息。”张英提到了一个叫“魏文”的人。
“这400万元也是我问朋友借的，然后出借给张英和魏文，我拿到钱也是为了还给出借人。”孙强也如是说。
二人的言辞一致，都认为自己没有非法占有的主观故意，我围绕审查重点，结合现有证据，设置重点问题讯问，让谎言不攻自破，二人也承认了碰面串供，虚构“魏文”企图脱罪的事实。
2018年9月29日，该案进行第二次开庭审理。孙强、张英和他们的辩护人均提出对检察机关指控的事实和罪名不持异议。
法庭上，张英获罪后的声泪俱下令人唏嘘，她固然有可怜惋惜之处，但她在明知男友无力偿还债务的情形下，仍有求必应，侵害公司利益，越陷越深，感情中她是个可怜人，但触犯了法律，便只有错。
11月9日，法庭经审理作出判决，被告人孙强、张英犯职务侵占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有期徒刑六年。
追求爱情固然是人之本能，但在一段恋爱关系中，具备理性思考的能力、保持自我独立是女性的不二准则，倘若失去理智，则不免走入违法地带，如张英般自食其果。
（作者系江苏省江阴市检察院第二检察部副主任、一级检察官）